回眸
可惜,在沾沾自喜於自己飛快的刀工;滿足於自己對時間的駕馭自如;以動作俐落、工作效率奇佳為傲的同時,我小看了前人「物極必反」的金玉良言。我以為,只要生活充實愉悅,疾病根本不可能對我造成任何威脅;我以為,只要有充分的耐心毅力,生命永遠會在我的掌控下,朝著想望的方向行進。
曾經有一段歲月,我過著非常忙碌的生活。那時家裡四代同堂, 生活中有九十幾歲失智的長輩、糖尿病失明的婆婆、多病但缺乏兄弟照顧的娘家父母,還有需要拉拔的兩個孩子,以及需要投入很多心力的教學工作。
雖然公公十分體諒,居處、飲食從不挑剔;婆婆在逐漸摸索出自處之道後,梳洗也不需要我太費心神;老公在需要時,還會幫著處理老祖母散落在走道上的大小便,但是繁瑣的家務、校務,還是讓我的疲累常常達到體力的極限。
應該是出自身體的一種自我調節吧!每當過度勞累時,我的腦海總會不自覺地陷入一種渾沌狀態─明明心裡想的是把蛋打進碗公裡,卻不自覺地把蛋打進了手邊的垃圾袋;剝下來的豆子應該放進一旁的洗菜籃,稍不留意卻混進了那堆豆殼中:煮飯時偶爾會一再重新使用量杯,因為稍一閃神,就把量過的杯數搞混了……。
那幾年,我根本不知道失眠是什麼滋味。每天晚上,只要一躺下,直接就一覺到天亮,連睡姿都不會有絲毫改變。即使兒女偶爾生病,需要我們夫妻半夜起床關照,我一樣在每一次做完瑣事之後,倒頭立刻繼續熟睡。
也許由於早年母親的心臟曾經瀕臨衰竭,婚前那兩年我過著學校、醫院、家裡三處奔波的生活。所以婚後的忙碌,對我的心情一直不曾產生太大的困擾。身邊可愛的兒女、貼心的老公、能夠發揮所長的工作、永遠欣賞不完的書籍,讓我覺得生活依然處處充滿幸福愉悅。
那時候的我十分擅長一心多用。所有家裡的日常瑣事,我總是湊在一起,盡量同時進行。洗菜作飯的時候,我偶有餘力,還會將喜愛的詩詞或歌詞貼在水槽上方,方便自己更加朗朗上口。夜晚忙完家事,用右腳輕輕推送著搖籃的同時,一旁的梳妝台便是我閱讀與書寫的好所在。即使胸前背著襁褓中的兒女,我依然可以勻出一些心神來彈彈琴、聽聽音樂。
這樣追求高效率的行事做風,當然為我挪出了更多的小空檔。即使這些壓縮出的空檔十分有限,我卻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轉換心情,讓自己完全進入另一個與前一秒全然無關的領域。
我喜歡在這些寶貴的小空檔裡,抱著孩子在床上翻滾,玩出各種讓親子都開懷的小把戲;我也喜歡在月華如練的夜晚,拿把小椅子坐到庭院中,享受片刻沁涼寧靜的夏夜;有機會聽到迷人的歌曲,我常常隨著唱片裡的歌聲一再練習;在老公的策劃下,偶爾我們還有機會出外郊遊踏青。不過,我最喜歡的還是捧著新書,滿足自己天生的好奇心與求知欲。
可惜,在沾沾自喜於自己飛快的刀工;滿足於自己對時間的駕馭自如;以動作俐落、工作效率奇佳為傲的同時,我小看了前人「物極必反」的金玉良言。我以為,只要生活充實愉悅,疾病根本不可能對我造成任何威脅;我以為,只要有充分的耐心毅力,生命永遠會在我的掌控下,朝著想望的方向行進。
的確,除了幼年時車禍造成的脊椎骨宿疾,以及早年已得到控制的輕微鼻竇炎,數十年來,感冒、咳嗽、頭痛都很少找到我身上來。我曾開著玩笑說:還有什麼細菌病毒,能逃得過我敏銳神經的追殺?
可惜我不知道,再多的福份,如果不知節制,一樣會帶來預想不到的災難。十二年前,那些長年被我過度濫用的神經,有一天終於集體怠工了!可恨啊!一向意志堅強不喜歡麻煩別人的我,竟然頓時陷入無法自主的生活型態。中樞神經不再聽命於意志指揮的結果是:想走路時走不動、該睡覺時睡不著、必須說話時頭腦卻一片空白……。
所幸事情總是一體兩面。經過一番掙扎與奔波,十年後的我,終於在沮喪失望中,尋找到讓生活過得更美好的新哲學。在這個全新的生活哲學裡,我不再允許自己忙碌與匆促;不再讓自己因為過度負荷,而產生精神上不當的張力;也不再把生活重心,擺在周遭無謂的人事物上。
終於,我成了自己宇宙的重心。在學會用緩慢從容的步伐對待寶貴的生命之後,我發現自己細緻感性的人格特質,再度為我的生活帶來各種趣味;生來敏銳的神經與感官,再度讓我沉醉在大自然四季更迭的微妙變遷裡。
真是巧妙啊!一場令人討厭的病痛,最後竟讓我成了「慢活主意」的忠實擁護者。顯然,這會兒,無意中我又站到了人們流行風潮的浪頭上啦!何其幸福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