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連下了幾天雨,屋裡的竹竿上晾滿衣服。突然來訪的小姨一進門,就指著我那件用媽媽舊窄裙改成的內褲,開玩笑地說:「哇!這是誰的?屁股還真大!」看著那件因為布料沒有伸縮性,所以上下打著幾個皺褶的深棕色大內褲,已經高二的我內心升起好大一股悶氣。
比起現在,六零年代還是個物資十分匱乏的時期。由於生活捉襟見肘,完全沒學過縫紉的母親,靠著無比的耐心,靠著從做中學,幾十年中一直包辦著我們一家六口的內外衣物。
爸爸的黑色制服不夠硬挺了,可以設法變成孩子的外套與長褲;外出服舊了,理所當然變成家居服;家居服再破了,自然改成內衣褲;內衣內褲再破得難以補綴,就是家裡打掃用的抹布。至於那簡省不了的外出服,媽媽都是到綢布莊挑選布料,親自抽空仔細裁剪、縫製。
在那個年代,孩子的外出服幾乎都被家長嚴格控管。因為所有質料比較好比較新的外出服,在身高持續成長的孩子間,永遠是被寄予傳承責任的。所以即使在非常非常特殊的場合,大家想要一起穿著新衣亮相,機會根本微乎其微。
記得有一年,移民美國的表姨從洛杉磯寄回一大箱孩子穿不下的衣服。打開紙箱,繽紛的桃紅、嫩綠、淡紫……,看得我們姐妹心花怒放。可惜穿來穿去,只有少數幾件適合我們的身材,大部分都得送給鄰居年齡更小的孩子。那次深深惋惜的心情,到現在還鮮明地留在我的腦海裡。
到了大學住校的時代,我的衣物仍然由母親在寒暑假時一手整治。畢竟是個保守的公務員家庭,母親縫製的衣服當然不可能合乎時代潮流。大家穿短裙,我穿的一定及膝;大家穿長裙,我穿的仍然是及膝;大家流行喇叭褲,我穿的永遠是寬鬆的直筒褲。為此,系上的老師送了我好幾件她穿不下的窄管長褲,我還因此得到了一個「阿媽」的綽號。
母親的身體惡化之後,我結婚離家之後,我這才開始有到外面買現成衣物的機會。因為從來沒有逛街挑選衣物的經驗,好幾年之後我仍然對布料對尺寸沒有多少概念。也因為缺乏概念,我常常會因為買回不好用或不合用的服飾而懊惱不已。
時光飛逝,如今只有在深夜才抽得出空閒幫家人裁製衣物的母親早已仙逝,我也已經到了母親當年流著眼淚嫁女兒的年齡。思想起久遠前那段捉襟見肘的成長歲月;回憶起在母愛浸潤下匱乏卻安然的溫馨過往;回想起那件穿了很久卻一直百穿不破的深棕色超大內褲,除了滿心感念,當然也為母親的一生辛勞而深覺不勝唏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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