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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聽說清旺喜歡在清晨五六點,站在只打開中間一扇的鐵門裡,對著早起運動或送報的年輕女子,突然掀開睡袍裸露下體。這個傳言早在三十年前剛嫁進家門不久就聽說了,可是一直到現在我仍是半信半疑。

    撇開他可疑的行為不說,清旺是個好丈夫、好父親。還沒有退休以前,他是間小工廠的機械技師。平日早出晚歸,不煙不酒,也不賭博玩牌。他最大的嗜好,是動手修理家裡各種木製、金屬製的家具,或改裝有問題的二手汽車、機車、腳踏車。   

    在音樂方面他有某種程度的天份。喜歡二胡的他,也常常拉揚琴自娛。陌生的樂曲只要稍微看一看、摸一摸,很快就能陶醉其中。對此,我們私下頗有微詞。因為只要找到學習的新目標,他們家常常深夜十一二點還洋溢著樂器聲。

    退休之後,他的國樂演奏能力為他爭取到職場的第二春。加入喪禮國樂團的他,為了因應需求更是沒日沒夜努力勤練。除了演奏國樂,經常在喪禮出入的王清旺不久又擔任起喪禮的司儀工作。

    對他略有認識的人都說:王清旺真是從小失了栽培。依我看,這算不上是溢美之詞。黑手出身的他沒上過幾年學,平日節儉的他也從不買報紙、看報紙。只不過憑著觀摩與體會,竟能輕易掌握典禮順序與該有的節奏。

    鄰居長輩去世時,我第一次見識他的功力。且不說抑揚頓挫不輸給專業司儀,典禮中簡潔俐落的遣詞用字,一樣讓整場典禮既莊嚴肅穆又毫不拖沓。

    平日他是個好鄰居。由於家裡工具齊備,喜歡手腦並用的他,樂於幫大家打理庭院的大小樹木。每次見到有人整理庭院,熱心的他總會帶幾樣工具聞聲而去。

    他的熱心當然令人感謝,但也常常造成別人的困擾。舉例來說,當事者對植物的配置、線條的好惡不見得與他相同,但是他常常話說著說著,拿起綁著長竿的鋸子伸手就鋸。先不說好不好意思阻止,光是想拒絕都來不及啊!

    住在隔壁常常受他關照的我們,一樣因此覺得困擾。每年夏天一到,只要颱風的消息一發布,隔牆的他就會透過樓上窗戶,幫我們整頓靠近他們家的大小枝條。

    雖然偌大的庭園有人幫忙修整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,但是都在職場工作的我們,哪有精力面對一次次無預警的大量樹木垃圾。當然樹型一再遭到破壞,也讓喜歡樹木的我們覺得十分無奈。   

    去世之前大概有四五年,他轉而鍾情於KTV的歌唱。善於掌握節奏旋律的他,不知何時試著上了個地方小電台的歌唱節目。不久之後,他們家忽然就成了「唱歌愛好者」的聚集場所。

    沒接工作的日子,只要假日一到,國語、台語、日語的歌聲與歡笑聲,常常早上八九點就從他們家喧騰而出。有時持續到晚上十一點,還有些捨不得離去的歌友們歡唱著。他的歌聲還不錯,歌友們的音樂素質以及他那五音不全的老婆,可就大大考驗起鄰居們的耐受力了。

    還好,鄉下地方人情味濃厚,大家平日過往也不好有什麼怨言。倒是他因此結交了些不同領域的好朋友。那些朋友之中不乏小鎮醫院裡的醫生、學校裡的老師以及工廠或商號的大小老闆。喜歡和我攀談的他,每次巧遇圍牆外掃著落葉的我,總是絮絮叨叨地向我炫耀著。

    就像花朵在一陣春風裡飄落萎謝,他也毫無預兆地忽然從活躍的生活舞台上消聲匿跡。發生這件大事,鄰居們全都不知不覺。忙著上班的我也是經過了五六天,才發覺他們家有著異常的安靜。見到大門深鎖,我以為他到北部看兒孫。沒想到再一次相遇,竟已是在莊嚴的靈堂。

    所有善後工作都在完備的寺廟簡單解決。遺體沒有送回家,追思會也沒在家附近舉行。大部分的鄰居因此都未參加。至於去世的原因,從他老婆口中得知,竟是被一場莫名其妙的急性白血症奪去了生命。

    無論多麼意外,年屆八十的王清旺仍然算是過了一個「瑕不掩瑜」的幸福人生。看來天公不只是「疼憨人」,精明跳脫的他,除了久遠以前那個令人不可思議的難聽傳聞,一路走來幾乎算得上順遂稱心。連大多數人很難擺脫的老病不堪,他都能完全避開。

    前幾天站在圍牆邊掃著落葉,我忽然又想起一向喜歡和我閒聊的他。不知生活在天上的他,現在是不是依然歌聲、琴聲不輟?是不是一樣時不時熱心處理著身邊大大小小的瑣事?

    也許短短四五天的昏睡之後迅速離世,是個令他十分得意歡喜的結局。作為鄰居的我誠心在此遙祝!  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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