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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林小棣去年十一月已屆六十。彼此往還幾十年，他克勤克儉的行事作風始終如一。

    二三十年前參加家族旅遊時，為了買一瓶二十幾元的汽水，他樂意胸前背著孩子貨比三家。為了吃碗便宜的鵝肉麵，剛下班的他可以帶著一家老小開車遠赴隔壁鄉鎮，從來不計算省下來的錢夠不夠支付油錢。

    和親友一起上街，他習慣徘徊在商店外面，藉以期待沒他陪伴的妻子早早走出店家。他也從不光顧「熱門商家」，因為他認定那些賺大錢的商人吃人不吐骨頭。

    他心目中的好東西一定要「超便宜」。每次發現這樣的好東西，不但用得、吃得沾沾自喜，還常常眉開眼笑地向親朋好友獻寶。就像他自己說的：「省錢」和「賺錢」正是這輩子最令他快樂的事情。

    當然，需要購買門票、船票的景點，絕對是他個人的拒絕往來戶。他總是說：沒有人工干擾的大自然最值得一再賞玩。唯一的一次例外，是在結婚二十五周年那天。為了讓老婆有個意外驚喜，他帶著妻兒前往家人渴望已久的森林遊樂區。

    可惜老天同他開了一個大玩笑。才進入遊樂區一二十分鐘，一個好好的大晴天忽然風雲變色。越來越大好似永不停歇的雨勢，讓一家人躲在車子裡久久等候，最後敗興而歸。「懊惱」的心情讓他好幾年每一提及都覺心痛不已。

    節儉的他雖然難免摳門，卻不習慣「佔人便宜」。舉例來說，他不喜歡接受親友鄰居大大小小的饋贈，也不喜歡試吃各式各樣店家力邀的商品。因為他不喜歡「人情的包袱」，深怕「有所虧欠的感覺」，會讓一時心軟的他荷包再度失血。

    針對交通工具的使用，他的原則是：騎腳踏車可以抵達，絕不使用摩托車；騎摩托車沒什麼不妥，當然不必開車。家裡的所有交通工具全都各司其職，只有屋簷下那輛重型機車，他連一次都還沒試騎過。那是兩年前因為超便宜忍不住從同事手中接過來的。

    雖然長年生活在外地，孩子們又負笈遠處，但是經常南來北往的他卻可以完全避開收費站。他當然喜歡方便的快速道路，只是一遇收費站一定開下交流道。即使因此多繞很遠的路途、多耗掉半日的時光，他也毫不猶豫。為此，他不喜歡親友搭他的便車，也不習慣和別人偕伴出遊。

    林小棣在公司裡是大家眼中的模範生。明明是個單位主管，勤勞的他卻喜歡自己動手處理身邊瑣事。偶爾別的單位忽略小節，路過的他照樣會忍不住動起手來。他的下班時間因此常常延宕到比一般人晚半小時。

    平常不出門運動，假日也很少出遊，感冒發燒了還是照樣賣力工作的他，真可說是同事朋友眼中的好幫手。無論是公事或私事，大家習慣找他代班或者代為處理。事實上除非不得已，他連婚假、喪假照樣歡喜出勤。

    朋友同事在路上遇到他們夫妻倆，最常對他老婆說的一句話是：「真是幸福!家裡有一個這樣的好老公!」每次聽見這些讚美，既難為情又歡喜開心的林小棣總會雙手一攤然後笑裂了嘴。之後連著好幾天，不但搶著洗碗掃地，還特別喜歡待在屋外仔仔細細晾起老婆洗好的衣物。

    從某個角度看，小棣的確是個標準的好老公。除了偶爾因為和同事「鬥嘴鼓」以致晚歸，他不但菸酒不沾，也沒有泡茶、喝咖啡的習慣。幾十年來，休閒活動除了電視裡的政論節目與經典名片，就是躲在家裡的固定角落，安靜地剪貼他從辦公室帶回來的過期報章雜誌。

    比較令老婆傷腦筋的是，他不吃「看起來」昂貴的食物，也捨不得丟掉領子早已磨破的襯衫，以及明明早已不能使用或者完全過時的家具。為了戒掉老婆不懂計算金錢的習慣，他寧可讓新的衣物一直收在櫥櫃裡；寧可讓高價買回的枇杷、水梨、水蜜桃、黑金剛爛掉。因為他的惜物如金，他們家的所有空間更是因此擁塞難行。

    自從孩子都負笈他鄉，多出空閒的林小棣又開始忙起資源回收。左鄰右舍或者公司同仁淘汰的物資，只要能再利用的全都被他一一回收。廚房的角落、屋簷下前前後後稍有遮蔽的空間，因此很快被他的回收物占滿。

    那些能載去回收場賣掉的倒也罷了，老婆最不能忍受的，是他把別人用不上的書架、衣櫃留下，用來放置未來可能會用得上的零散木條、物品與捨不得賣掉的舊書籍。至於把待賣的回收品塞到乾淨的轎車裡，也讓夫妻倆偶有齟齬。

    有時物品積累到某個程度，視雜亂如寇讎的老婆當然也忍不住叼唸。不高興之餘，偶爾會偷偷清除某個角落的一部分。但是一旦被發現，家裡少不掉一頓雷霆爆發。

    這一類爭吵他絕對是暴跳如雷。等事後冷靜下來，才開著車帶老婆出門散心兜風。只要不需額外花費，他可以在鄉間小路繞上大半天。有一年興致一來，他甚至繞過南迴公路，遠赴台東欣賞當年的第一道曙光。

    那次夫妻都累得人仰馬翻，從週五下班上路，到隔天午後回到家，他連續開車開了好幾百公里。中間只空出看曙光以及在便利商店享用熱便當的短暫時間。妻子知道要老公花錢在外過夜是「強他所難」，仍不免略有怨言。但是林小棣每次提及那次遠征，都歡喜得像個拿到糖果的三歲小孩，直嚷嚷：「台灣果然是寶島，想看海看山哪需要出國?」

    雖然老早就擺明了「永遠不想出國旅遊」，但是他卻算不上吝嗇。資源回收的收入，他偶爾會捐作公益。老婆穿了新衣騙說已經買了好幾年時，心知肚明的他也從未戳破。

    他喜歡買二手車，也習慣看中古屋，但是購買這些動輒數十萬至數百萬的物件時，他不習慣也不懂得如何出價。成交時他最常說的一句話是：「開你的車、買你的房，大家順便交個朋友吧!」只可惜從來沒有哪個賣家和他成為朋友。

    大多數的日子裡，林小棣並不知道自己在銀行裡有多少存款。每個月薪水單發送到桌上時他會瞄上一眼，但是那些數目字很快就被他擱置到腦後。對不習慣管理較大金錢數目的他來說，錢只有在數目不大以及花出去的當下，才會有「割掉一大塊肉」的強烈感覺。  

    至於他一家老小每個月的生活開支，他並不太知道也無從關心。林小棣永遠只是忙著賺錢、攢錢，然後把薪水全數為家庭奉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