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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這孩子就此從眼前消失。包括我在內，班上以及附近班級的所有師生們，全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。誰也沒有多餘的心力，再去深究這個孩子的去向。

   曾看到一則報導，說是腸病毒的後遺症，可能導致孩子變成「過動兒」。

   這個消息讓我頗覺觸目驚心。因為任教二十六年，我曾遇到過三個疑似「過動兒」的案例。其中最令我無法招架的，是那個才剛入學的國一女生。

   這個才剛滿十二歲的小女生，讓我在將近二十年前，第一次聽到「過動兒」這樣的名稱。如果你以為只不過是個小女生，再怎麼過動總有個限度，不至於成為多大的災難。那你可就錯得厲害了！

   這個因為父母離異而被丟包在祖母家的女孩，雖然自小成長在人口眾多的大家族，卻因為不斷四處闖禍，家裡所有的親人們，除了勉強讓她有飯吃、有衣穿，全都避之唯恐不及，誰也不願意指導她、招呼她。

   既然家裡的人不願意為她負責，在街上、在學校即使出了大小狀況，更加不可能費心插手收拾。畢竟真正該付出的，是那兩個不知去向的父母親。

   剛接觸那個形同孤兒的女生時，正是我把娘家的老父母由台北接到家中照顧的艱困時期。那時我壓根兒不曾聽過「過動兒」這樣的名詞。只感覺多年來一直十分投入也十分順手的工作，一兩天之間忽然變得完全失控。彷彿面前憑空出現了一道高牆，再怎麼盡力都無法向前跨越任何一小步。

   很難完整說明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？只知道，光是開學的第一天，全天候的慌亂生活，已經讓自信心一向堅定的我，感到手足無措。我甚至完全不知道：已經是學校老鳥的我，得如何處理，才有辦法在教室裡順利說完一句話、在黑板前上完一節課。

   連兩三秒都坐不住的她，之後的情況當然只有變本加厲。幾乎是每天一早到校，她就不停地大聲說話，不停地快速走動，不停地作弄教室中各個角落的同學們。就算上我這個導師的課也一樣，幾乎每過幾秒，她會就從座位中站起來，在我的制止聲中，迅速地從教室的最後面走到最前面；又從這一排走到那一排。

   身材高大的她，兩手一攤，一路橫掃過去的結果是：同學們掛在桌旁的書包，桌上的簿本、鉛筆盒紛紛嘩啦啦落滿一地。同學們此起彼落、氣急敗壞的咒罵聲才剛響起，回過頭來的她，朝同學的一個個頭頂順勢又是一陣橫掃。這樣的戲碼一節課五十分鐘，總要上演個十幾次。同學、家長以及任課的老師們，當然是嚴重抗議並且叫苦連天。

   我這個做導師的，先是好言相勸，接著厲聲訓誡，然後又動之以情，但是情況依然不見絲毫改善。度日如年的我，幾天後終於轉而向訓導處、輔導室求助。但即使是訓導處高大嚴肅的男老師，和輔導室溫婉貼心的個別諮商，也一樣對她束手無策。通過考試才剛到任的校長，當然更只能「站高山遠遠觀望了」!  

   一再七竅生煙之後，我懷疑地問她國小的同學：「她以前就這樣嗎？你們老師都是怎麼處理的？」得到的答案竟然是：「她從小學一年級就這樣。老師罵她、打她也沒用。每天在教室玩個兩三節，窗子一跳，就不見了！」

    在那個年代，尤其是鄉間學校，大家對過動兒並沒有太多的認識與注意。對一個像孤兒般四處野慣了的孩子，再怎麼搞破壞，再怎麼管不住她的嘴巴手腳，學校及家裡的所有人，都理所當然地認為「缺乏嚴格管教」。誰也沒有懷疑過：她是不是過動兒?當然也始終不可能接受醫院確認與藥物治療。

   兩個多月之後，家族裡長她十幾歲的堂兄弟們，終於受不了學校的一再告狀，在連聲道歉之後幫她辦了休學。只就讀了兩個多月的她，像旋風般就此從我們眼前消失。包括我自己在內，班上以及附近班級所有的師生們，全都大大地鬆了口氣。誰也沒有多餘的心力，再去深究這個孩子之後的去向。

   深受挫折，也多少難免自責的我，一直到好幾年之後，還是很難接受自己曾輔導不了一個十二歲小女孩的事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