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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利與我何有哉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 大約五十年前，我十來歲的某天傍晚，在刑事局少年組工作的父親剛返家，門外忽然進來一個穿著拖鞋、滿臉風霜的男人。那人一進門丟下東西轉身就走。

    剛脫下鞋子的父親一看，二話不說拿著東西立刻追了出去。兩人在門外不斷交談，那包東西同時也在他們倆之間推來推去。

    隨著時間過去，父親的聲音越來越大：「你送不送東西根本都沒影響。我下午在分局裡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，你那孫子的問題還不至於嚴重到移送法院。」好不容易，那男人終於神色黯然地帶著東西走了。

    以為事情已經解決，誰知父親換上家居服還未走出臥室，不死心的男人竟又轉了回來，偷偷將東西斜放在未裝紗窗的窗戶邊上。

   我們幾個在客廳等著吃晚餐的孩子第一時間馬上看見。呼叫父親之後，大夥兒好奇地圍攏過去。哈!原來是包燦閃者油亮紅光的蜜汁豬肉乾。因為一向過得刻苦，孩子們忍不住偷偷期盼著：這包令人垂涎的人間美味，這次最好能被破例留下。

    雖然父親立刻追出去，那位遠從父親上班的地方跟蹤而至的男人卻早已跑遠。那包香味四溢的肉乾最後在我們家留了一夜。隔天早上，查明地址，父親立刻讓母親前往郵局寄回。雖然難免有些失望，可是我們這些孩子也很清楚：天上掉下來的禮物，從來不會躍上我們家的餐桌，更不可能進入我們嗷嗷待哺的腸胃。

    幾乎每個來送禮的人都很不解也很難過地央求著：「只不過是些伴手禮，為什麼那麼堅持？為什麼那麼不給面子?」有幾年還想不透世事的我，看著一罐罐的糖果餅乾或是裝在竹籃裡的漂亮水果，也曾想到：「父親是不是真的有些矯枉過正?又不是金錢的賄賂，為什麼父親得潔身自愛到讓客人如此困窘的地步?」

    直到多年以後，我們的鄰居因妻子收受一罐茶葉，遭到心懷怨懟者拍照檢舉，我才發覺：唯有像父母這樣的堅持，才能向當事者清楚宣告自己的廉潔自持；也唯有始終如一的嚴守分際，擔任過警界各式職務的父親，才能理所當然地避開多年前那次複雜、嚴重、牽連甚廣的集體貪瀆醜聞。

    雖然隨著社會的快速發展，很多人對物質與金錢的追求越來越盲目狂熱，但是出身窮鄉僻壤的父親，對權位的高升與物質的豐裕卻從未放在心上。

    早年為了孩子就學環境的穩定，中年後為了照顧罹患風濕性心臟病的母親，從不攀龍附鳳的父親，有幾次甚至寧可接受懲處也決定放棄升遷。即使如此，做事認真負責的父親，最終仍退休於大都市副分局長的職位上。

    「再怎麼說，一餐兩碗飯也就飽了。只要一家人平安健康，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?」這句話正是父母一生的真實寫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