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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大概有一年多的時間，每天下班一到家，就必須和那隻紅面大番鴨，進行一場嚴峻的人鴨短距競跑。

    幾乎少有例外。即使到家前早早做足準備，一開車門立刻狂奔的我，在短短三四十公尺的賽程裡，還是跑不過那隻一聽見車庫開門聲，就從庭院各角落拍翅奔竄過來的「番鴨先生」。

    敗下陣來的結果是:必須接受「鴨老大」愛的洗禮。等牠那雙尖銳有力的腳爪，順著妳的鞋襪、衣物爬到妳的懷裡之後，每天一次的「迎接儀式」，才算圓滿落幕。

    是因為幾年來餵牠吃喝，已被看作是生命中十分重要的「家人」?還是無意中發展出來的「追趕跑跳碰」，根本是牠平淡生活中最期待的每天戲碼?我想，在牠看來，我這個容易受驚嚇的主人，應該是比牠麾下那兩隻母番鴨有趣多了吧!

    我是個喜愛各類動物的人。但是每次一提起這三隻番鴨，我還是忍不住一陣陣叨念。抓髒衣物弄破絲襪不說，光是處理牠們四處留下的便便，就永遠令我頭疼。

    當初四五歲的兒子想要養雞、養鴨時，忙碌的我就曾極力反對。因為小時候家裡養過家禽，我知道那些動物不像貓、狗，牠們含有大量水分的糞便，真的是奇臭無比又難以清理。貓、狗還可以透過訓練，讓生活上的影響降至最低;可是憨厚的雞、鴨一旦進駐，種滿韓國草的美麗庭院，大概就只能逐步降低原有標準了。

    即使一再三令五申，在一個夏末的向晚時分，用腳踏車載兒子出門兜風的老公，還是把商販賣剩的五隻小番鴨，毫無預警地帶進了家門。我還來不及發飆，從小箱子裡放出來的小番鴨，立刻擄獲全家大小的歡心。

    剛向新世界報到不久的小鴨子，模樣的確非常可愛。牠們胖嘟嘟的小身軀真是比例完美。鵝黃色的美麗絨毛上，還點綴著迷人的咖啡色澤。那副純真中帶點俏皮的可愛表情，還真的是令人忍不住「欲拒還迎」。

    看著牠們東張西望的好奇模樣，童心未泯的我嘴巴雖然還不斷叨念著，手上不由分說已輕輕捧上一隻粉嫩的小傢伙。看牠在手上輕輕地拍動著小小翅膀，一陣愛憐忍不住還是油然而生。

    歷經矮種獵犬小花一個晚上的好奇蹂躪，剩下來的三隻小鴨，終於在庭院裡安穩地長住了下來。活潑的牠們總是集體行動，不是蹶著小屁股在兒子的身邊東轉西繞;就是漫步在庭院裡吃吃草、喝喝水、曬曬太陽、翻翻地上有趣的物件。

    那時家裡還養了一池錦鯉，那些小番鴨三不五時就會跳入池塘裡。一陣悠游之後，柳蔭下的綠地就是牠們瞌睡的最佳場所。雖然多了牠們的戲耍，魚池清理起來更加費事，但是魚、鴨同遊的悠哉畫面，還是讓人看得歡喜舒暢。

    可惜小番鴨的童年稍縱即逝。隨著迅速成長，番鴨的排泄問題日趨嚴重。一到交配期，為了追趕兩隻母鴨，發情的大番鴨常常一面跑一面張開威武的大翅膀。一陣飛撲之後，公公栽種很久的珍貴蘭花，難免一盆盆被摔傷在蘭棚之外。

    終於，家中的大部分成員都開始怨聲載道。最後，只剩年僅六七歲的兒子，對大番鴨這一家子依然衷心疼愛。喜愛動物的他，即使颳風下雨，還是亦步亦趨殷勤地招呼著：母鴨孵蛋了，他會拿把大黑傘罩在鴨巢上方的枝條上；草地不幸淹了水，他會搶先把孵到一半的鴨蛋一一捧到屋子裡；之後還央請他那在國中教理化的父親，教他設法用電燈泡繼續幫鴨媽媽孵蛋……。

    不過，一等我將娘家的父母接到鎮上之後，大番鴨一家子就逐漸難以在這個家庭安身立命了。因為，我的生活早已滿到很難仔細照顧那麼多寵物了。可是，怎麼辦呢?總不能把一直視為寵物的牠們，賣給做生意的鴨販;更不可能冒著兒子鬧翻天的風險，把鴨肉裝進自家人的腸胃;即使帶去原野放生，一樣有可能很快就祭了別人的五臟廟。

    還好，最後透過母親才剛熟識的朋友，找到一個不知位在何方的偏遠古宅。那個陌生的人家，願意三隻鴨子一起收養，說是希望為荒廢已久的寬闊庭院帶來一些些蓬勃生氣。聽說在那個雜草叢生的園子裡，即使主人一時忘了招呼，牠們一樣會有數不清的昆蟲、蚯蚓以及各類雜食，可以輕輕鬆鬆地餵飽自己。

    大番鴨那一家子離開的那天，是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。為了不影響心情，一大早我們特地帶著孩子，遠走倉翠宜人的山林。傍晚回家，打理一切的娘家母親已經將「鴨事」處理完畢。面對沉寂的庭院;面對池塘裡形單影孤的幾隻魚兒，有好長一段時間，大家都難免悵然若失;難免心中懷有絲絲難以釋懷的歉意。 

    光陰荏苒，轉眼二十年過去了。那天看到別人秀在網路上的寵物照片，我忽然再度懷想起過往令人難忘的養鴨歲月，也思念起那隻既可愛又惹人嫌的紅面大番鴨。不知番鴨一家子，幾年來是不是真的從未挨餓受凍?最後是不是真的有機會安享天年?

    即使答案肯定，那些老番鴨們應該也早已揮別塵世，飛到另一個陌生空間戲耍探險去了吧!無論如何，還是感謝牠們那幾年的熱鬧相伴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