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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記憶中有很長一段時間，爸媽的床下一直擺著幾個空的奶粉罐。

    有一次我無意中發現，母親將剛到手的工資分別放入那些空罐子裡。因為好奇，我暗中翻看，意外發現，那些奶粉罐都貼了標籤，上面寫著：老二風琴、老四腳踏車、暑假旅行、老三矯正牙齒......。

    看到這一個個標籤，上了國中已約略知道家中經濟景況的我，這才了解到捉襟見肘的母親，是用這種零存整付的方式，來繳納風琴還持續進行著的分期付款；來分別應付四個孩子隨著成長不斷增加的額外開銷。

    發現母親為了滿足家人需求，年年月月如此用心規劃，並且按部就班努力進行，當然讓逐漸懂事的我既佩服又感動。但真正了解母親過人的毅力與少見的高瞻遠矚，卻是在我大學聯考拿到成績單的那天。

    大學聯考，非常努力盡心的我，只拿了個勉強上榜的分數。這個結局，對整個高中三年老是生病的我來說，其實沒有太大意外。但是，自以為成績可以更好的我，在騎自行車回家的路上，還是滿心的失落與沮喪。

    我不知道，家裡是不是負擔得起私立大學的學費?我也很猶豫，是不是該考慮再拚個一年，好替自己的未來爭取更好的立足點?

    應該是不忍心看我繼續熬夜苦讀，也應該是為了安慰明顯失望沮喪的我，那天看到成績單，正忙得汗流浹背的母親竟顯得頗為開心。

    一聽提到重考，她轉過頭看著我說：「好不容易考上了就去讀吧!只要肯用心，哪個學校都一樣很好!」

    看到我猶豫的表情，她拉起我的手又說：「怎麼了?怕家裡沒錢?怕我們讀不起私立學校?一點都不需操心，媽媽早已準備好了!來!到媽媽的房間來，我讓妳看樣東西。」

    進入爸媽的房間，才在床上坐定，母親就從衣櫥的抽屜角落，翻出好幾本薄薄的綠色存摺。她拿到窗口亮處找了找，遞來其中一本。我接過一看，封面上竟端正地書寫著我的名字。

    已經收好其他存摺的母親很快湊了過來。她一面翻開扉頁一面興奮地說：「妳自己看，兩萬元，我早就準備好了!媽媽知道妳一定會考上大學，好幾年以前就開始準備了呢!」

    見我還是有些疑慮與不開心，母親接著又說：「能考上就已經很不錯了!應該高興才是!錢的問題不用操心，我已經仔細算過了，這兩萬元加上政府每學期會有的學雜費補助，就算是私立大學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的。再說，妳大姊過兩年就畢業了，到時候生活費還可以給妳多寄去一些。」

    那是一碗陽春麵兩塊錢的時代。翻閱著那本整整儲蓄了兩萬元的專屬存摺，我忽然有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。兩萬元?這對當時經濟拮据的我們家來說，可是一筆大數目啊!我不知道一整年外出永遠都穿同一套衣服鞋子的母親，是花了多久的時間，才幫我儲存出這麼一大筆大學學費的預備金?

    我猜，除了從父親額外的獎金中挪出一小部分，家裡的縫紉機與爸媽床下的空奶粉罐居功厥偉。但是，一個奶粉罐能裝得下多少錢?即使所有空奶粉罐裡的額外積蓄，最後全都集中到這本存摺上，怎麼想也需要好長好長的一段時日啊!

    雖然母親的滿腔關愛，令即將負笈他鄉的我滿心感動，但外面的天寬地闊很快吸引了我大部分的注意力。初次展翅高飛的神祕氛圍；享用不盡的文字世界；陌生人事物激盪起的興奮好奇，讓母親辛苦的身影很快從我熱切的關注中逐漸淡去。

    一直來到母親病倒，再也無法為家人付出多餘心力之際；一直來到自己成為人妻、人母，再也無法承歡膝下的人生階段，我才在流轉於各個病床的母親身上，再次感念起母親幾十年來無我的照顧與關懷；我才在養兒育女的辛勤奔波中，在工作、家庭很難兼顧的同時，常常想起母親事事善於計畫、日日按計畫孜孜矻矻的生活態度。

    如今凡事總能未雨綢繆的母親早已離我們遠去。雖然斯人已遠，但是她當年拿出存摺的興奮表情；她安撫我的溫暖語調，至今仍不時溫暖著我依然需要安慰與勉勵的孺慕之情。

    一樣身為母親，我知道在有生之年，我會盡力追隨母親遠去的背影，好好在下一代的身上付出滿滿的關懷與母愛。畢竟這是已來到銀髮階段的我，唯一還做得到的實際回報。

    天上的母親啊，相信您一定已經準備好，就請您細細地歡喜笑纳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