臨老的繪畫課
老師才一發下作業，同學們一個個很快地開始動手。只有我久久發著呆，不知如何下筆。
已上過一學期社大色鉛筆素描課的我，原以為這學期的「植物素描」會比較容易上手，誰知第一節就得畫這麼複雜的蕈菇。除了植株上那些數不清的小小顆粒，背景的草叢更是讓我腦細胞陣亡一大半。
雖然心底忽然再度翻騰起「立刻逃離教室」的念頭，可是人都已經到校，總不能在教室虛耗這一下午。終於，我勉強拿起色筆，選了朵最小的蕈菇開始描繪。
接下來的兩小時，我在計算各個線條、色塊的比例與角度中畫畫停停，間或又站起來四處觀摩同學們的進度，繁亂的心情總算慢慢沉澱下來。雖然只不過是有些進展，下課時畫圖紙上的蕈菇身影卻讓我的信心與手感略見恢復。
清明獻禮
畫一片波斯菊，獻給天上的爸爸媽媽。這種美麗的花朵，是父母在生時家裡庭院最常栽種的植物。
它兀自飄逸的姿態，很像喜愛朗誦詩詞的父親;它恣肆綻放的璀璨，更像極了不斷揮灑生命熱愛的母親。
祝福天上的父母，祝福他們像這些原產自墨西哥的波斯菊，無論去到任何場域都能歡喜飛揚。
嘮叨我已經接二連三換了好多件衣服，在旁緊盯著的女兒依然不滿意。
她不斷叨念著：「為什麼色彩都那麼暗?整個人看起來灰撲撲的!裡面至少得再搭件亮一點的襯衫。」
隔天一早就得出門。已經換無可換的我，終於一把收拾起散落床上的衣物說道：「不過就是去參加個聚會罷了!哪那麼嚴重!人老都老了，臉上皺紋那麼多，穿什麼還不都──」
話還沒說完，女兒又搶著說道：「不要總說自己老!穿著打扮真的是不進則退!老媽每次都隨隨便便，也不畫點妝。上次我們在德國，那個老太太少說也八十好幾了，人家還是打扮得那麼高雅鮮亮。忘了嗎?媽那時還很感動地說：以後應該要向她效法!」
「自信!其實我要的不過是自信兩個字。一個『不覺得自己穿得很好看』，『不知道別人怎麼看自己』的人，絕對不可能擁有晶亮的眼神。至少至少，也該讓自己看起來精神飽滿才是!」
你想了解真正的我嗎?我承認自己是個很不容易了解的人。明明作起事來老是卯足心力，恨不得能立刻劍及履及；處理事情也詳細周全，甚至連細節都設想得「太過」周到，但是從內心世界的角度來說，我卻是個經常陷入幻想、說起話常常很不切實際的人。
應該是結婚之後，老公這才終於有機會認識妻子內在的真正本質。一直到三十幾年後的現在，每當不可思議的話語或舉動，再次又由我這個年紀已經一大把的老婆身上出現；每當我又忘了該有的禮儀，不但盯著某人或某事看得出了神，雙手雙腳甚至還朝著眼中的目標趨進，我那個一向「中規中矩」的老公，就會以「難以置信」的表情或言語，來提醒或表達心中的不解。難怪他總是常以「生活在雲端」「不食人間煙火」來形容我這個「奇怪」的妻子。
不瞞你說，我這個表情看起來經常很嚴肅的人，其實很「不拘小節」，是個常常「那壺不開提那壺」的大迷糊，還好處女座的老公對我了解夠深，也經常耳提面命，我這個非常重視「自由意志」、非常具有「個人思想」的媳婦、老婆、母親，才不致於在四代同堂的大家庭中、在這個很重視實際運作的社會裡，闖出些大大小小令人側目的脫軌行為。
不過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，我似乎也認為「細膩敏感」是我與生俱來的特質。不知道算不算「自我感覺太過良好」，我總覺得自己很能潛入不同歲數、不同性別、不同處境的人們的內心世界。所以，無論是在散文、小說、電影中，或在現實的世界裡，人物的悲苦惆悵、歡樂滿足或意氣風發，總會讓我不由自已地浸淫在相同的情境中，彷彿自己根本就是事件的主角一般。
我還清楚記得，幾十年前綜藝節目主持人張小燕在金鐘獎第一次得獎時，當時還很年輕的我，就曾因為她的幾句得獎感言跟著哽咽落淚。雖然在別人看來，這實在是濫情到不可思議，但是我卻也因此得以輕易地融入各種情境，去充分體會、分享別人的青春熱血與不同的生活際遇。
何須怨天?何須尤人?依據我的觀察，無論是以前或現代，一個女性一旦離開學校，幾乎就少有追求知識長進，或浸淫在文字世界的需求。
即使是生活在大都市的女性；即使是比較需要充電的職業婦女；甚至是現在隨時「一機在手」的現代女性，一旦進入為生活奔忙的階段，一樣少有和男性一樣的讀書、閱報習慣。
因為看到這樣的社會現象，生活在小鎮的我，不但時時深自警惕，授課之餘也總是諄諄告誡班上的女同學：希望她們永遠保有追求新知的樂趣與衝勁；期盼她們永遠珍惜生而為人的好奇心與赤子之情。即使在嫁為人婦，升格成為人母之後，也一定要繼續充實新知；繼續掌握社會脈動；有機會更應該伸長觸角，想辦法四處開開眼界、看看不一樣的人事物。
我常常一再向她們強調：「知識」對女人而言，永遠存在著一份「無形」的力量。即使那些知識在別人看來，不見得有何特出之處；即使那些知識甚至只不過是生活中的零碎常識，但是一個肯在自己身上花時間、花力氣投資的女性，她們因自信的增長而逐日深邃的眼神；她們言之有物的話語和更有能力應變的生活面貌，還是會和渾渾噩噩過日子的女性有所不同。
我相信，沒有哪個丈夫可以長期忍受一個思想上、能力上越來越「掉隊」的妻子；也很少有兒女不會把「想法嚴重脫節」的母親，當成不得不背負的沉重包袱。如果妳是個只需對自己負責的單身女性，在性靈上的毫無成長，一樣過不了內在亟需求得昇華的這一關。
愛的承諾
1996
近幾個月來身體欠安，由於老是頭暈，幾乎難以正常作息。幾番到醫院診查，卻一直無法藥到病除。看著外子三天兩頭忙著帶我看病、張羅家庭瑣事，我心中直有萬般不捨。
這不捨的情懷，使我夜半因病轉側難眠時，寧可起床窗下小坐，或到書房盤桓，也不忍讓忙累了一天的他，又因我的嘆息與翻身而有所驚動。我常想，如果連他都累倒了，我還有誰可以依靠？
我們都想讓自己心有所屬在長長的一生中，誰不想心有所屬？當風狂雨驟、心力交疲時，有一個溫暖的港灣，有一雙熱切的手隨時歡迎我們歸來。那是一個什麼都換不得的福分。
在你我一生中，除非情況特殊，幾乎都曾享有過幾次這樣的福分。也許你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，和非常愛你的親人；也許你有一群屬於自己的死忠朋友，和愛護你的師長；也許在一陣尋覓之後，你找到一個合適的伴侶，生養幾個你比生命珍貴的子女；也許在景氣不佳的此刻，你甚至還可能找到一個兼顧興趣與前景的團體，不但生活無虞，還能貢獻所學，爲自己的人生不斷添上旺旺的柴火。
可惜，這些相屬的關係有時並未持久；有時不知不覺間竟變了調。也許它只留下一抹甜蜜印記，然後在一個岔路上彼此漸行漸遠。更有時，它在你還來不及看清時，對方竟倏忽而逝，只留下一個似有若無的模糊影像。
物質的確該循環利用物質的確該循環利用
我一直是個盡量讓手中的物品循環再利用的人。
舉個例子來說，除非衣物已經穿不下，我的衣服如果舒適，永遠是：頭幾年是外出服，接下來是居家服，如果質料適合最後會變成睡衣。
當然，我也和大家一樣愛漂亮、樂於享受新衣物。孩子、媳婦如果送我新衣物，我當然也是樂得合不攏嘴。但我依然知道適可而止，從不無限制地擴張衣櫥裡的陣容。
再舉個例子來說，自從成為家庭主婦之後，我洗過菜的水，總是盡量拿來澆花；浴缸裡用剩的水，我總是盡量用在擦拭家具或沖洗馬桶；準備三餐時產生的洗米水、咖啡渣或果皮廚餘，我更常用來和花缽裡已經貧瘠的土壤混合做成堆肥。
買魚記每次到嘉義長庚回診，我們總會順道去一趟布袋觀光漁市。除了物美價廉的魚蝦螃蟹，市場裡特製的花枝丸、各式魚鬆，以及內容豐盛的蚵仔包、蚵仔煎、花枝羹，都非常吸引我們。
前天我們再度前往醫院回診時，正想驅車前往布袋觀光漁市，忽然心血來潮決定先到東石漁港新設的海邊步道走走。
雖然天氣忽然變得十分炎熱，種滿木麻黃的海邊步道依然涼風習習。我們夫妻倆開心地走著走著，忽然發現這裡竟然也可以買到新鮮的漁獲。
雖然不像布袋觀光漁市那麼乾淨整潔，物品種類也沒那麼多樣化，但是地上一堆堆才剛從漁船上卸下來的魚貨，卻比布袋觀光漁市看到的更新鮮而且更便宜。
平日使用「台斤」計價的我，剛開始還不習慣這裡以「公斤」計價的方式，等意會過來才發現，眼前那些看起來晶亮誘人的「現流」魚貨，簡直便宜到不行。
那一大片又一大片耀眼的嫩黃 深夜的雨聲從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醒來，窗外依然一片漆黑，旅程中五小時的時差，讓我再也難以成眠。
輾轉反側中，一種回到家鄉，被家鄉熟悉氛圍包覆的感受，再次浮上心頭。在滿滿的溫暖自在中，我忽然憶起已經去世十好幾年的公公。
一樣是個下著雨的夜晚，公公剛從長庚醫院回到自己溫暖熟悉的家中。應該是懷念以前雨水打在鐵皮屋頂上叮叮咚咚的聲響，他忽然要求我們把家裡空的餅乾鐵盒，一個個放到他臥室外的屋簷下。
一個已經自知不起、精神即將陷入混亂狀態的人，滿心想望的竟然只是聆聽雨聲；竟然只是這個再平凡不過的大自然聲響？真慶幸自己能來到這樣的家庭中；真慶幸自己能遇見這麼浪漫的長者。
現在每一想起公公，我這個一向非常重視「自由意志」的任姓媳婦，總會如數家珍地懷念起他一次次的溫柔、寬容與勉勵；也總會為他天性中的浪漫善良與懂得享受生活而深覺敬愛。
想辦法讓光陰放慢腳步最近這幾天，聽到不少身邊的年輕人慨歎光陰的倏忽而逝!
大家有志一同的說法是：「竟然已經六月底?記得不久前才在瘋跨年，怎麼才一轉眼又過了半年?」這樣的對話與想法，對我們這些已經退休的銀髮族來說，真的是一點也不稀奇。
可惜，即使知道「時間越來越珍貴」；即使下決心要「牢牢掌握生命的點滴」，依然覺得日子以一星期一星期、一個月一個月的速度溜逝。
幸好，我依然有清明的眼力，可以無限制地享受書本中、電影中的奇妙世界；幸好，我依然擁有強烈的好奇心，在接受新知與新觀點的同時，能夠一次次滿心讚嘆：生而為人，何其幸福!
最近，每當再次聽到人們嘆息著時光的飛逝，我總會不自覺地回朔起自己幾天來的生活。令人尚感安慰的是：幾乎每次回想，都能從中找到令自己開心的大大小小亮點。
眼鏡不見了!
忽晴忽雨的季節，庭園中很快又是雜草叢生。
看看實在不行了，我們夫妻倆今早決定再度出動。背痛尚未痊癒的老公，負責頭尾大大小小的瑣事。膝蓋痛得比較輕微的我，負責揹起吃汽油的割草機除草。
由於近來蚊蟲多，每次到庭園除草，我總是不得不換上輕薄透氣的長袖衣褲。還好，今天一大早，天空就飄來了一朵朵烏雲，讓我即使全副武裝也還能輕鬆自在。
從八點多一直忙到十點，好不容易所有該對付的雜草都處理完畢。放下割草機，正想進屋納涼，忽然看到偶爾摘來應急的紅番薯葉藤蔓，竟快速地入侵到開著紫色、粉紅色才剛進入花期的「夏堇」的花圃中。性急的我，當然是一不作二不休，繼續轉移到一個個不順眼的陣地。
我愛梅雨季 我真的很愛很愛台灣這塊土地
走過世界上好幾個國家之後，我發現自己生活的這塊土地，一點都不比以前嚮往的地方差。雖然這裡大大小小的缺點說也說不完，但只要是成員夠多、運作起來夠複雜的社會，哪一個不是這樣?
自從發現自己很愛很愛這塊土地之後，每次一聽到我們的各類報導中，出現了什麼好人好事；或者見到、聽到我們的社會上有些什麼人，在屢敗屢戰的奮進中；在追求生命極致的道路上，展現了令人讚賞的生命光輝或實際成果，我都會變得聒噪興奮，打心底高興個好幾天。
可惜最近聽到、見到的訊息，大都令人既氣憤鬱卒又充滿無力感。在這大多數人都心情沉重的氛圍裡，我常常想：身為小小百姓的我們，到底能為這個大環境做些什麼?
我想，唯一能做的，大概只有做好身邊對社會、對屬於我們這塊土地有益的小事吧!即使這些事如此微不足道，但有一份心意總是勝過完全沒有吧!這時候的我，多麼希望「蝴蝶效應」真的在我們眼前發生。
從小處見真章秤好一大把三斤才三百六的香。先攤開來仔仔細細挑出瑕疵品，再拿些沒問題的貨品補足分量。最後一一包裝好，再親切地交到我們手上。
兩張和煦的笑臉，一連串小小的動作，卻讓遠道來到鹿港的我，在進行這項小小交易的同時，滿心歡喜、滿心感動。
一個人的善良純潔，一個人的認真用心，正是從日常這樣的一件件小事展現。即使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，即使只是一個躲在小地方的卑微人物，美好的本質一樣會在某個角落裡閃閃生輝。
難怪他們生產的香，我們家一用就是四五十年。連西螺東市場邊那家小店關門搬走後，我們竟然還能追蹤到鹿港這裡的源頭。難怪連日本人都大量買他們家的香，再零賣到中國大陸去。
再次買到他們的香，讓試盡了各種品牌仍很難適應的我們，終於舒了好大一口氣。老公因為化學實驗逐漸過敏的鼻子，我因為宗教信仰不同一直無法適應濃烈香味的情況，終於不會再成為日常生活中的小小煩惱了。
聲音與影像
如果眼前的事物不在關心之列，我一向是個迷糊到非常離譜的人。但是針對曾經細聽或細看的聲音與影像，我卻有強烈的記憶能力。
舉個典型的例子來說。女兒幼稚園畢業時，不知為什麼，必須到斗六參加個頒獎典禮。有個畢業於莿桐某幼稚園的學生家長，前一天晚上透過管道打電話來，請求路過時讓他們搭個便車。
令人歡喜的苦楝與佳冬小時候媽媽常提起佳冬這個地名。那是外祖父一家活動範圍的一部分。成長後，每次前往墾丁，來到林邊看見前往佳冬的路標，我總會打心底湧起一股溫暖與思念。
當然，從不少鄉土文學中，我知道佳冬也是南台灣很常見的樹種名稱。但是真正認識並熱烈欣賞起佳冬樹，是在幾年前的墾丁國家公園。
墾丁的佳冬樹幾乎都長得非常壯麗。我喜歡「他」傘蓋似的茂密繁盛；喜歡「他」美麗的紅褐色樹皮；更喜愛「他」多瘤節的奇特優雅姿態。
自從喜愛上佳冬樹，我開始在其他地區注意起「他」的蹤影。我發現近年來的行道樹多了不少本土樹種，例如台灣欒樹與苦楝。北台灣以前相對較少見的佳冬樹，如今在台北藝術大學的校園裡，以及關渡附近的大度路中央分隔島上，都已是多到綠葉成蔭。
每次從台北返回雲林，我幾乎從不錯過大度路上那長長的兩排濃綠。雖然那些闊葉樹尚未發展出美麗的姿態，但是咖啡紅的樹幹與深綠色澤的茂密樹葉，仍帶給我滿滿的歡喜。
要看淡人生其實沒有嘴巴說的容易
即使認同「人生如夢」；即使一再叮嚀自己要「拿得起、放得下」，但是在生命常有的轉折中；在面對看不清前景卻不得不做出種種選擇的同時，我們依然逃躲不過失落沮喪與焦慮懊惱的煎熬。
總要等到各個階段一一塵埃落定；甚至等到人生旅程都已接近尾聲，我們當中比較幸運的少數人，才有機會以更具睿智的心靈，從自我的回顧中，從借鏡他人的生命旅程裡，真正勘破自己早期很難真正破解的迷思。
